上海刑事律師解答預謀殺人與臨時起意殺人的判

　　
　　案例：上海市人民檢察院某分院指控被告人茂某東（被告人茂某東，男，1987年12月26日出生。2017年6月15日被逮捕。）犯故意殺人罪，向上海市某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被告人茂某東對公訴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無異議，但辯稱其沒有預謀殺人，且具有自首情節。其辯護人提出：

　　（1）本案系婚姻家庭矛盾引發的突發性犯罪，茂某東是在情緒失控后激情作案而非預謀作案；
　　（2）茂某東犯罪手段一般，對被害人死亡結果持放任態度，屬間接故意殺人，主觀惡性較小；
　　（3）茂某東系自首并系父母陪首，且認罪、悔罪；
　　（4）被告方愿意對被害方進行賠償。建議對茂某東從輕處罰。
 

　　上海市某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查明：2015年12月31日，被告人茂某東與被害人楊某某登記結婚。2016年10月17日上午，茂某東在家中因故用手扼住楊某某的頸部致楊機械性窒息死亡。嗣后，茂某東將楊某某的尸體用被套包裹并藏于家中陽臺的冰柜內。2017年2月1日，茂某東將其殺害楊某某一事告知父母，并在父母陪同下向公安機關投案，供述了殺害楊的犯罪事實。
 

　　上海市某中級人民法院認為，本案雖因婚姻家庭矛盾引發，且被告人茂某東有自首情節，但茂某東故意殺人犯罪性質惡劣，作案后長時間藏匿被害人尸體，其間用被害人的錢款、身份證多處旅游、與異性開房約會等，肆意揮霍享樂，無悔罪表現，社會危害極大，罪行極其嚴重，故依法不予從輕處罰。對公訴機關所提不予從輕或減輕處罰的建議、訴訟代理人請求對朱嚴懲的意見，予以采納。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某百三十二條、第五十七條第一款之規定，判決如下：被告人茂某東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一審宣判后，被告人茂某東以量刑過重為由提出上訴。其辯護人提出茂某東有以下可從輕處罰的法定、酌定量刑情節：（1）茂某東屬激情殺人而非預謀殺人；（2）茂某東有自首情節；（3）茂某東認罪、悔罪，且系初犯、偶犯；（4）本案社會輿論偏向被害方，但社會影響大不等于社會危害大；（5）茂某東作案后行為屬道德評價層面，不能成為不予從輕處罰的理由。
 

　　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經二審審理，所查明的事實、證據與一審相同，但在爭議焦點評判和裁判理由部分增加認定被告人茂某東系預謀殺人，認為一審認定茂某東犯故意殺人罪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定性準確，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據此，依法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并依法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
 

　　最高人民法院經復核認定：2015年12月31日，被告人茂某東與楊某某（被害人，女，歿年28歲）登記結婚。案發前，二人因故產生矛盾。茂某東先后購買了《死亡XX臺》等書籍和冰柜，并從工作單位離職。其間，楊某某亦以陪同茂某東赴香港培訓為由提出辭職，并于2016年10月14日正式離職。同月17日上午，茂某東在家與楊某某發生爭執，用手扼掐楊某某的頸部，致楊機械性窒息死亡。后茂某東將楊某某的尸體用被套包裹，藏于家中陽臺冰柜內。當日上午，茂某東將楊某某支付寶賬戶中的4.5萬元轉至自己賬戶，并在之后數月內大肆揮霍其與楊某某的錢財用于旅游、消費。2017年2月1日，茂某東將其殺害楊某某一事告知父母，并在父母陪同下投案。
 

　　最高人民法院認為，被告人茂某東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茂某東與妻子楊某某產生矛盾后，經預謀殺害楊某某，并藏尸冰柜三個多月，作案后大肆揮霍其與妻子的錢財，犯罪情節惡劣，罪行極其嚴重，應依法懲處。茂某東雖有自首情節，但綜合其犯罪的事實、性質、具體情節和社會危害程度，不足以從輕處罰。第一審判決、某審裁定認定茂某東故意殺人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定罪準確，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某百四十六條、某百五十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三百五十條第（一）項的規定，裁定核準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維持第一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被告人茂某東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的刑事裁定。
 

　　二、主要問題

　　（一）對有多項證據指向是預謀殺人的案件，被告人予以否認的，如何通過審查判斷證據認定被告人是預謀殺人？

　　（二）對婚姻家庭矛盾引發，被告人兼具多個從寬、從嚴處罰情節的故意殺人案件，如何把握死刑適用標準？
 

　　三、裁判理由

　　本案即為近年來引發較高社會關注度的“上海殺妻冰柜藏尸案”。本案發生在夫妻之間，因夫妻矛盾引發，犯罪事實本身并不復雜，但因被告人茂某東殺妻后藏尸冰柜105天，且在該期間恣意玩樂，引起被害人親屬和社會公眾的極大憤慨。本案在事實認定上最為突出的問題，就是在案有多項證據顯示茂某東是預謀殺人，但茂某東始終予以否認，其辯護人也辯稱是激情殺人。司法實踐中，預謀殺人雖不是法定從重處罰情節，但因其直接體現被告人的主觀惡性和人身危險性，故屬于對適用死刑有較大影響的情節。預謀殺人所體現的主觀惡性和人身危險性要明顯大于臨時起意殺人特別是激情殺人，對預謀殺人犯罪適用死刑的根據也更加充分。以下就如何認定茂某東系預謀殺人的證據問題以及對茂某東核準死刑的理由進行分析。
 

　　（一）通過綜合審查案發前后被告人茂某東的一系列行為表現，可以認定其系預謀殺人

　　被告人茂某東是否屬預謀殺人，是本案審理過程中被告方和被害方的爭論焦點，相關司法人員之間也有一定意見分歧。茂某東及其辯護人始終堅稱茂某東系激情作案，沒有預謀；被害人親屬及訴訟代理人則堅稱茂某東系預謀作案。公訴機關、一審法院認為不排除茂某東預謀殺人的可能，但認定其預謀的證據尚不充分，故未予認定；二審法院明確認定茂某東系預謀殺人，并在裁判文書中用相當篇幅闡述了茂某東系預謀殺人的理由。最高人民法院經復核審查，認為本案共有五方面的證據指向茂某東系預謀殺人。具體分析如下：
 

　　1.被告人茂某東具有預謀殺人的動機。茂某東數次婚內出軌被妻子楊某某發現進而導致二人發生矛盾，是本案最重要的案發起因。茂某東本人供稱，其在與楊某某婚前戀愛期間曾與一公司女同事發生過性關系，婚后又與另一同事發生不正當兩性關系，并向對方謊稱自己已離婚。茂某東的朋友證實，朱曾在聚會場合將妻子送回家后帶其他女性返回聚會現場，還曾在網上訂票帶其他女性去外地或看電影，并被其妻子發現。茂某東親筆書寫的保證書亦反映出茂某東曾向楊某某承諾不再與其他女人聯系。可見，由于茂某東婚前婚后私生活混亂，其與楊某某婚后矛盾突出。而茂某東供稱，其提出離婚時楊某某稱如離婚就自殺，致二人離婚不成。據此分析，由于茂某東無法通過離婚來擺脫束縛，可能產生通過殺妻以求擺脫、回歸自由放蕩生活的作案動機。
 

　　被告人茂某東供述的案發起因和作案動機是，妻子楊某某因對案發前兩天二人去杭州旅游期間預訂酒店、車票等問題不滿而多次抱怨并與其爭吵，案發當日早晨楊再次為此事與其爭吵，其為阻止楊繼續說下去，用雙手掐扼楊頸部致楊死亡。在案其他證據可證實茂某東夫婦案發前兩天往返杭州，但無法證實二人是否發生爭吵。茂某東的辯護人提出，因楊某某聲稱如離婚就自殺，茂某東反而沒有殺人的必要，朱如想讓楊某某死亡，通過離婚即可達到目的。但這一邏輯難以成立。楊某某在發現茂某東婚內出軌后并未決定放棄婚姻，否則沒必要要求茂某東寫保證書等，更不會因即將陪茂某東赴香港培訓而愉快辭職。因此，楊某某聲稱的如離婚就自殺只是一種威脅性說辭，不能推斷出茂某東可以順利通過離婚的方式擺脫楊某某或讓楊某某自殺身亡。
 

　　2.案發前購書情節。被告人茂某東于2016年8月28日（案發前一個多月）凌晨2時許購買包括《死亡哲學》《死亡XX臺》在內的5本書籍，其中《死亡XX臺》一書的相關內容與茂某東的殺人手段特別是藏尸方式（書中第一篇案例）高度相似。其購書行為有如下反常之處：第一，茂某東購書的時間是在其供稱與楊某某離婚未果（因楊稱如離婚就自殺）2天后的凌晨，使離婚未果與買書之間建立一定關聯，且茂某東自稱平時從不看書，其下單買書更顯異常。茂某東辯稱該批訂單的書籍均系楊某某想買，讓其幫忙下訂單，但從楊臥室內其他書籍看，反映不出楊愛看《死亡XX臺》這類書，楊的好友亦證實該書不屬于楊愛看的類型。某，茂某東下單時將收貨人信息填寫為其父姓名、電話、地址，讓其父代為收貨，此舉也讓人生疑，可能是不希望楊某某知道其購買該書。第三，茂某東上述訂單中購買的書籍，唯有《死亡XX臺》一書去向不明，其他4本均在現場找到，茂某東無法解釋該書去向。同時，與《死亡XX臺》有相通之處的《死亡哲學》一書未開封，并被放在家中相對隱蔽、一般不放書的廚房櫥柜里，而其他書籍均放在臥室衣柜或楊某某一側床頭柜上且已拆封，說明本次所購書中有部分書籍系楊某某想買想看，而茂某東可能刻意隱瞞了其一并購買《死亡XX臺》《死亡哲學》這兩本書的事。結合茂某東下單購書時間是凌晨2時許，楊某某可能根本不知道這兩本書的存在。
 

　　3.夫妻二人雙雙辭職情節。楊某某于案發前一個月以丈夫茂某東升職要去香港培訓，其需陪同赴港為由向任職的學校提出辭職，茂某東陪同其去與校長談辭職的事，后于被害前3天正式離職。但茂某東同事的證言及茂某東的供述證實，茂某東不但沒有升職去香港培訓，反而在妻子遞交辭職信6天后亦從公司辭職，后一直處于待業狀態。顯然，系茂某東向楊某某虛構了其因升職要赴香港培訓一事，而楊信以為真，并辭職準備陪同朱一起赴港。
 

　　對此，被告人茂某東辯稱，楊某某因厭煩教師工作想辭職，其便與楊編造了其要赴港培訓的辭職理由。該辯解與如下證據不符：一是，楊某某的同事證實，楊平時工作勤懇，學生和家長對其反映都很好，未曾表現出茂某東所稱楊覺得小孩很煩、不想工作的跡象。二是，楊的辭職信情真意切，反映出對與丈夫共同赴港生活的期待和不舍兩地分離的依戀，結合楊的同學所證楊是一個信仰愛情、比較單純的女孩，看不出其為辭職而編造丈夫赴港謊言的跡象。三是，楊某某的同事、同學證實，楊提出辭職很堅決，且提到辭職一事時很開心，并發微信朋友圈公布離職一事，這反映出楊對自己要陪丈夫去香港心懷向往，篤信無疑，如僅是為辭職編造出的理由，應該不會有這么堅定而開心的反應。四是，楊某某的辭職信、同事證言證實，楊說出了準確的赴港日期，并在其同事提出要與其吃散伙飯時，稱因其辦的是旅游簽證，兩周后肯定會回滬，屆時再與同事聚會，如為編造理由，則無需編造和計劃得如此詳細，也不會在同事臨時提出吃散伙飯的建議時不假思索地說出上述理由。五是，出入境管理局的記錄證實，茂某東夫婦于案發前8天一起去申辦了港澳通行證，案發次日茂某東將辦好的證件取回，辦證時間與楊某某所稱與茂某東一起赴港的時間完全吻合。六是，茂某東母親證實，茂某東曾說要帶楊某某去香港培訓的時間亦與楊所稱赴港時間吻合，且朱母知道茂某東夫婦為此申辦港澳通行證一事。再反觀茂某東的表現，其在妻子辭職一事中起主導作用，且在妻子提出辭職6天后亦向公司提出辭職，并對妻子隱瞞其辭職一事，這極為反常。不排除茂某東騙楊辭職共同赴港是讓楊某某淡出親友視線，以致楊被害失聯后無人關注。并且，茂某東夫婦本來經濟條件一般，朱平時開銷又比較大，其在明知妻子提出辭職的情況下自己也提出辭職，完全不顧二人的經濟來源，且在作案前帶妻子去杭州旅游，不排除其已決意犯罪、不再顧慮日后的生活開支等問題。而楊某某在正式離職3天后即遇害，在時間上也高度巧合。
 

　　4.案發前購買冰柜情節。被告人茂某東在案發前20多天（其辭職2天后）購買一臺冰柜，即后來藏尸所用冰柜。茂某東對此辯稱，其飼養冷血動物常需冷凍存放喂寵物的食物，家中原有冰箱用來放寵物的食物，購買冰柜用來存放其夫婦二人的食物。該情節有如下反常之處：第一，茂某東購買冰柜是在其購買《死亡XX臺》一書3周后、楊某某提出辭職8天后、其本人辭職2天后，時間的“巧合性”異常。某，茂某東夫婦的住處為一居室（無廳），面積不大，且只有其二人居住生活，即便茂某東需為寵物冷凍部分食物，也沒必要在已有冰箱的情況下購買同款冰柜中容積最大的。事實證明，購買該冰柜后并未儲存過多食物。因此從購買時間和實際需求來看，茂某東購買冰柜可能系作案后用于藏尸。
 

　　5.被告人茂某東作案后的行為表現也不支持其系激情殺人。茂某東掐死妻子楊某某后，不是立即自行施救或撥打120或親友電話求救，反而很快修改楊的支付寶賬戶密碼將楊的4.5萬元轉至自己賬戶，隨后預訂韓國首爾的酒店和往返機票，并在下午聯系朋友邀約當晚聚會，后清洗現場床單、出門扔棄床墊，當晚與朋友喝酒玩樂至次日凌晨。這一系列行為，與社會生活中沖動下失手殺人后的通常反應存在巨大差異，看不到茂某東的驚愕、恐慌，也看不到懊悔、愧疚和積極補救。
 

　　綜上，案發前被告人茂某東先購買寫有殺人手段、冰凍尸體內容的《死亡XX臺》一書，之后虛構其因升職將去香港培訓的理由讓被害人楊某某申請辭職，其本人亦離職并購買冰柜，夫妻二人一起申辦港澳通行證，在楊某某正式離職（10月14日）3天后將楊殺死。這一系列行為看似“孤立”“巧合”，但在時間軸上先后發生、緊密銜接，與外圍證據也能印證，而茂某東對上述事件不能作出合理解釋，故恰恰成為認定茂某東系預謀殺妻的證據鏈條和事實基礎。本案一審判決未認定茂某東系預謀殺人，二審裁定用相當篇幅論證了茂某東系預謀殺人的理由，并在裁判理由部分明確表述茂某東屬預謀作案，但未將預謀情節寫入認定的事實，而是沿用了一審認定的事實。最高人民法院復核審查中，考慮到預謀作案是本案事實認定方面的重要問題，故在裁定書中將茂某東案發前與妻子產生矛盾、購買《死亡XX臺》等書籍及冰柜、與被害人先后辭職、作案后揮霍錢財等證明其系預謀作案的情節，在事實部分予以明確表述，豐富了犯罪事實中具體情節的認定，正面回應了辯護意見和社會關切。
 

　　（二）根據被告人茂某東故意殺人的事實和相關情節，可以依法對其適用死刑

　　實踐中，對于因婚姻家庭等民間矛盾激化引發的故意殺人案件，在適用死刑時十分慎重。最高人民法院2010年印發的《關于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見》某十二條規定，對于因戀愛、婚姻、家庭、鄰里糾紛等民間矛盾激化引發的犯罪，應酌情從寬處罰。這是從犯罪性質角度所確立的一項基本的政策原則。其中，對被告人既有從寬處罰情節又有從嚴處罰情節的，要綜合考慮各方面情節后最終決定是否適用死刑。
 

　　被告人茂某東有一些從寬處罰情節，如，本案系婚姻家庭矛盾引發，茂某東自首且系父母“陪首”，被告方也有賠償意愿。但是，綜合考慮全案事實和從寬、從嚴情節，最高人民法院最終核準了茂某東死刑。主要理由如下：第一，從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茂某東系精心預謀作案，并非沖動之下臨時起意犯罪，體現了比激情犯罪更大的主觀惡性。某，從案發起因看，茂某東素行不良，對婚姻不忠誠是引發夫妻矛盾的直接原因，被害人楊某某對引發案件沒有過錯。第三，茂某東在殺妻后將尸體藏于冰柜三個多月，并在此期間實施了一系列惡劣行徑。如，使用妻子和自己的賬戶大肆消費、透支、借貸，到處旅游，同其他女性開房；多次使用被害人的微信制造被害人還存活的假象等。這一系列行為反映出其毫無悔罪表現，給被害人親屬造成巨大傷害，也引起社會公眾極大憤慨。第四，茂某東雖有自首情節，但其是在作案三個多月后因負債累累、無法繼續隱瞞真相的情況下，才在父母陪同下投案，且在投案前一天扔棄被害人的身份證、手機和本人手機以毀滅罪證。這種投案看似“自動”，其實是走投無路所致，與作案后因悔罪而立即主動投案的情形有區別，加之被害人尸體藏于家中冰柜內，一旦有人報案很容易鎖定犯罪嫌疑人，故茂某東自首的價值不大。第五，被害方未提起附帶民事訴訟，反應強烈，拒不諒解，堅決要求判處茂某東死刑。    上海刑事律師事務所